天经地纬 化行今古 品读戴敦邦《群仙欣会图》

正文 :

戴敦邦 群仙欣会图（局部） 70×1700cm

苍古变幻，天机清妙，戴敦邦先生所绘《群仙欣会图》，尺幅为纵70厘米、横1700厘米的巨幅长卷，如一片凝固的云海、一道横亘的星河铺展于眼前，令人顿生观止之感。画卷引首处，敦邦先生自题“天经地纬化行今古”八字行书，如神祇自天外投来第一声问候，昭示着此卷吞吐宇宙、融贯古今之宏大气魄。年已耄耋之戴老，笔墨自娱且胸襟高旷，以道家弟子之虔诚执笔，白描、设色兼用，一气化三清，使此一长卷超越寻常艺境，成为一场神人共舞、心通宇宙之精神盛宴。

“天经地纬”四字，恰如这幅长卷魂魄所系。戴老胸中气象，亦正如庄子所谓“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其构图之宏伟深邃，确乎包罗万象、气象雄浑。全卷以工写兼备、浓墨重彩之绝妙笔法，图写群仙成长卷，运巧布奇、纤毫毕具，一种潇洒清真之气超越出笔墨蹊径之外，可见先生思致之闲雅豪放、淋漓畅快，接踵继武于吴道子、王摩诘之后。谛观全卷布置运笔，但见群仙丰神超迈、高旷怡闲，令人顾接不暇。三清端居中央，玉帝威仪俨然，南极仙翁温润可亲，四海龙王气韵磅礴，更有百余仙真辐辏环侍于左右四周，俨然构建出一幅缥缈而森严之“天庭群仙图”。戴老以深谙道家精神之笔墨技法，使得整个仙境成为元气淋漓之有机整体。画卷中诸仙姿态各异，却如星辰依其各自轨道有序运行，于动静流转之间，尽显宇宙秩序之大美。此非寻常匠人可及，非群仙不足奋戴老之妙笔，非戴老不足传群仙之高标。其气象之壮阔超卓，直追吴道子“满壁风动”之盛唐气魄，将渺渺神思转化为视觉上之浩瀚宇宙。

戴老笔墨之妙，在于兼工带写、浓淡相生之绝伦融合，深得国画六法核心——“气韵生动”之三昧。其笔力沉雄厚重，如铁线银钩，却又在工细描绘中透露出王维式的潇洒风神。群仙神采秀发、体相庄严，凝眉注视者、怡然自得者，威武刚健者、温柔敦厚者，无不笔墨缕细、曲尽其妙，令人肃然起敬，可与吴道子名作《八十七神仙卷》古今辉映！观那太清道德天尊衣褶线条之精谨，玉皇大帝冕旒珠玉之逼真，工笔细描如天机织锦；南极仙翁及武曲星身侧缭绕的云气与远景烟霞，又是一派水墨淋漓之写意挥洒。设色晕染之法更见匠心独具，既承继了传统寺观壁画浓墨重彩之庄重典雅，更以文人雅致调配敷染，使丹砂石青诸色与水墨氤氲相映生辉，呈现出缤纷璀璨之独特视觉效果。浓墨重彩处如朝霞映海，素雅留白处似纤月出云，工写交融之间，正契合了道家阴阳相济、虚实相生之至理。

最令人动容处，在于戴老以“欣会”二字为全卷点睛，一扫传统释道画老成持重、肃穆有余之刻板印象，让神祇世界流淌出人间之温情与喜悦。“欣会”二字，点染出仙班齐聚的欣然喜乐之境。画中诸仙眉宇顾盼间，率皆流动着快慰与温情，仿佛彼此久别重逢于这永恒云端。戴老身为道家弟子，此中恭敬虔诚之心意，非止于对神祇之敬畏，更是一种与仙灵进行精神沟通之“神交”。他将自己虔诚而喜悦的信仰热忱，倾情注入笔端，使神的世界不再冰冷遥远，而是充盈着可亲可感的人间气息，这是戴老在信仰与艺术双重维度上的伟大创造。

纵观戴老此卷，以其吞吐天地之魄力、兼工带写之妙笔，以及灌注于“欣会”二字中的虔敬与温情，实为当代道教人物画开一新境、辟一新途。当长卷徐徐展开，“天经地纬”之宇宙宏图与“群仙欣会”之人神共乐，在戴老笔下形成浑然一体。此非仅技艺之精进，实乃作者以赤诚之心叩开天门，使观者亦得暂游于这元气淋漓之神仙世界，徘徊流连而不忍遽去。道家云：“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戴老以其沉雄之笔、虔敬之心，令这不言之大美，粲然呈现，以供世俗众生永膜拜。

乙巳夏至，于双枇杷馆北窗夜灯下

张咏（艺术评论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