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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石刻”与不死药

来源:网络 编辑: 时间:2025-07-21 10:30 阅读量:75

导读 :
  【学术争鸣】   “昆仑石刻”的真伪受到社会普遍关注。如果这石刻是真的,确实是一个重要的历史发现。但从石刻上“皇帝/使五/大=(夫)田翳/将方支(伎、技)/采药昆/陯,翳以/卅七年三月/己卯车到/此。翳/前□可/一百五十/里

正文 :

  【学术争鸣】

  “昆仑石刻”的真伪受到社会普遍关注。如果这石刻是真的,确实是一个重要的历史发现。但从石刻上“皇帝/使五/大=(夫)田翳/将方支(伎、技)/采药昆/陯,翳以/卅七年三月/己卯车到/此。翳/前□可/一百五十/里”这段文字的逻辑上看,完全可以推断石刻是后人作伪,根本不可能是秦始皇时代为“采药”而到青海玛多县扎陵湖西北岸的“五大夫田翳”所为。

“虎口拔牙”的徐福

  刻石者去昆仑的目的是奉朝命“采药”。他们采的是什么药呢?从逻辑上讲,秦始皇派他们去采的,一定不是本草中一般的药材,而是与长生不死相关的神药。这就让我想到徐福。

  我在清华长期教授日本史。经常被人问到的一个问题是徐福是否到了日本。为准确回答这个问题,我曾认真研读《史记》等典籍中有关徐福(《史记》作“徐巿”)的记载,发现徐福就是一个“大忽悠”。《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徐福先后两次以海上故事忽悠秦始皇。先是秦始皇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徐福等上书说海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神山,是神仙居所,他“请得斋戒,与童男女求之”。于是秦始皇派遣徐福“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仙人”。九年后秦始皇北至琅琊,花了秦始皇不少钱的徐福怕秦始皇怪罪,“乃诈曰:‘蓬莱药可得,然常为大鲛鱼所苦,故不得至,愿请善射与俱,见则以连弩射之。’”始皇恰恰梦到与海神战,请人占卜后“令入海者赍捕巨鱼具,而自以连弩候大鱼出射之。自琅邪北至荣成山,弗见。至之罘,见巨鱼,射杀一鱼。遂并海西”。此后的事《史记·淮南衡山列传》还有记载,其云:

  又使徐福入海求神异物,还为伪辞曰:臣见海中大神,言曰:“汝西皇之使邪?”臣答曰:“然。”“汝何求?”曰:“愿请延年益寿药。”神曰:“汝秦王之礼薄,得观而不得取。”即从臣东南至蓬莱山,见芝成宫阙,有使者铜色而龙形,光上照天。于是臣再拜问曰:“宜何资以献?”海神曰:“以令名男子若振女与百工之事,即得之矣。”秦皇帝大说,遣振男女三千人,资之五谷种种百工而行。徐福得平原广泽,止王不来。

  徐福面对“执棰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的秦始皇,不但不惧其威,反而一次次从容地从他那里忽悠到各种资源。他敢虎口拔牙,而且最少连拔三次,并且最后还能在海外平安着陆。

海市蜃楼与燕齐方士

  “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的秦始皇,何以到了徐福这里却一次次被骗呢?为什么他一走上东巡之路就变傻了呢?因为在这里他遭遇了“新世界”。

  秦始皇最初接触到海上仙山蓬莱的消息,应该是遇到安期先生。《列仙传》记载云:

  安期先生者,琅琊阜乡人也。卖药于东海边,时人皆言千岁翁。秦始皇东游,请见,与语三日三夜,赐金璧度数千万。出,于阜乡亭皆置去,留书,以赤玉舄一双为报,曰:“后数年求我于蓬莱山。”始皇即遣使者徐巿、卢生等数百人入海,未至蓬莱山,辄逢风波而还。立祠阜乡亭海边十数处云。

  齐地海滨受大气环流影响出现的海市蜃楼,让燕齐之人深信东海之外存在神仙世界。《史记·封禅书》说蓬莱、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传在渤海中。去人不远,患且至,则船风引而去。盖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其物禽兽尽白,而黄金银为宫阙。未至,望之如云,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临之,风辄引去,终莫能至云”。《列子·汤问》则记载有“五神山”:“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其顶平处九千里,山之中间相去七万里,以为邻居焉。其上台观皆金玉,其上禽兽皆纯缟,珠玕之树皆丛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一日一夕飞相往来者,不可数焉。”海市蜃楼唤起人们对神仙妙境的遐思与幻想,仙山、仙药、仙人,对海外仙境的神奇描绘便纷至沓来,美妙的神仙世界和长生不老的梦想一旦组合到一起,就对人间帝王形成了巨大的吸引力。据《史记·封禅书》记载,齐威王、齐宣王、燕昭王都曾派人入海寻仙山,求仙药。到春秋战国时,燕齐一带已经形成了以追求成仙不死为目的的方士集团。

  和秦始皇谈了三天三夜的安期先生,弃始皇帝“金璧度数千万”如敝履,却反赠始皇帝“赤玉舄一双”,明显是个非常之人。见于史籍的徐福、韩终、侯生、卢生等,也都在思想上和一般的百姓不同,本质上都是方士。方士们人数众多,到秦始皇时“燕齐海上方士”竟达到“不可胜数”的地步。

  扫平六国一统天下的秦始皇,位极帝王之尊,物享人间至宝,但人寿有尽,他同样要面对生死大限。是他对长生不老的渴望,给了徐福可乘之机。而浩瀚无垠的大海,烟波缥缈又变化无端,为人们提供了无限的想象空间,足以让方士们建构起神奇浪漫的蓬莱神仙世界。在这里,“不死仙药—帝王—方士—蓬莱神仙世界”串联起来构成行动的核心逻辑链条。古人的东海世界,有传说中的蓬莱三神山,又有徐福最后安身立命的“平原广泽”。但三神山是虚无缥缈找不到的,长生不老之药也是永不可得的。

古代世界的昆仑

  同样的道理看古代的昆仑,一样是现实世界和想象世界的混合体。

  《水经》云:“昆仑墟在西北,去嵩高五万里,地之中也。”这里的昆仑具体方位在嵩山西北,距离嵩山五万里。昆仑山同时被看成是黄河的源头。《禹本纪》称:“河出昆仑。昆仑其高二千五百余里,日月所相避隐为光明也。其上有醴泉、瑶池。”但昆仑山又是一个混合现实与想象的神话世界。在《山海经》中,昆仑是“帝之下都”。所谓“帝之下都”,是因为这是天帝所居的最下一层。《淮南子·墬形训》介绍天帝所居云:“昆仑之丘,或上倍之,是谓凉风之山,登之而不死。或上倍之,是谓悬圃,登之乃灵,能使风雨。或上倍之,乃维上天,登之乃神,是谓太帝之居。”昆仑之上,是凉风之山,登上去就得到不死之身。再之上是悬圃,登上去就是可以呼风唤雨的神灵。《山海经·海内西经》记载:“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面有九井,以玉为槛。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在八隅之岩,赤水之际,非仁羿莫能上冈之岩。”《山海经·西山经》记载:“西南四百里,曰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山海经·西山经》中古代神仙世界的昆仑,是一个“方八百里,高万仞”的巨大的世界。这是一个有“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的神守护的世界。这里有“状如羊而四角”的食人神兽土蝼,有“状如蜂,大如鸳鸯”,碰到鸟兽鸟兽死、碰到树木树木枯的神鸟钦原,有“司帝之百服”的鹑鸟,有“其状如棠,华黄赤实,其味如李而无核”“可以御水,食之使人不溺”的沙棠树,还有“其状如葵,其味如葱,食之已劳”的薲草,这是一个“多怪鸟兽”的世界。

  典籍也记载昆仑山有不死之药。如《山海经·海内西经》记载昆仑南渊有“珠树”。《列子·汤问》称:“珠玕之树皆丛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珠玕之树就是珠玉之树。昆仑世界中和不死之药的另一个联系,是西王母。《山海经·海内北经》记载:“西王母梯几而戴胜杖,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在昆仑虚北。”东方朔《神异经·中荒经》载:“昆仑之山有铜柱焉,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围三千里,圆周如削。下有回屋,方百丈,仙人九府治之。上有大鸟,名曰希有。南向。张左翼覆东王公,右翼覆西王母。背上小处无羽,一万九千里。西王母岁登翼上,会东王公也。”西王母手中有不死神药,所以西行的中国人一直在找西王母。《史记·大宛列传》记载了张骞向汉朝廷报告中亚探险所获得的西方知识,称安息长老谈到了“传闻,条枝有弱水、西王母,而未尝见”。安息长老之所以说未尝见西王母,一定是因为张骞问及。吾友张绪山最早注意到这条记载,曾专门著文论之甚详。由此看后来出现周穆王与西王母的故事、汉武帝与西王母的故事,都非偶然。

  莽莽昆仑,横空出世,阅尽人间春色。我们今天中国版图上的昆仑山脉,高矣!巍矣!但和古代人想象的昆仑世界依旧无法相比。文学一点说,今天昆仑的地名不过是古代昆仑世界想象的“蚕蜕”,时刻提醒我们,我们的祖先曾有过怎样瑰奇伟丽、横无涯际的世界想象。

“昆仑石刻”的原动力

  历史上如果真的有奉秦始皇之命去采不死之药的一支队伍,这支队伍行动逻辑的核心链条一定是“不死仙药—帝王—方士—昆仑神仙世界”。他们要找到不死之药,就一定得走进神话想象中的昆仑世界。但我们知道想象中的昆仑神仙世界是虚无缥缈的,是永远找不到的,长生不老之药也是永不可得的。

  当年围绕在秦始皇周围“不可胜数”的“燕齐海上方士”,他们对海上神仙世界可以分成信与不信两种。我们注意《史记》中有关徐福见秦始皇的相关记载,第二、三两次所用的词汇,一是“诈曰”,一是“还为伪辞”,很明显司马迁认为徐福说的是假话。再看徐福打着海神的名义讨要走三千童男女和五谷种种及百工,明显是为后来计,由此不难推断出,“得平原广泽,止王不来”是他出发之前就计划好的事情。

  五大夫翳如果和徐福一样“不信”,他的队伍应该带着从始皇帝那里得到的资源,藏到秦始皇再也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大可不必走到青海省玛多县扎陵湖北岸这样遥远的地方。但五大夫翳带领将方支(伎、技)们走到了这里,这说明他们是“信”的。那么我们必须要回答的问题,就是青海玛多县扎陵湖北岸这个地方究竟有何神奇?难道他们在这里遇到了丛生的珠玕之树,采到了“有滋味”的珠玕之华实吗?还是他们在这里遇到了西王母,得到了长生不死的灵药?如果都没有,他们凭借什么判断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昆仑呢?

  然而,摆在我们面前的“昆仑石刻”告诉我们,他们走到了这里,他们做出了判断,他们在今天要刻写文字都需要耗费大力气的崖上,断然刻写下了“采药昆仑”。走回古代世界,沿着古人思想的脉络,我找不到这支采药队伍在这片荒凉无比的地方刻石的原动力。难道他们想要用这种形式,永久纪念自己的失败吗?抑或他们本是来自21世纪的穿越者,知道两千年后的人们会为黄河源和古代昆仑的所在而纠结,于是在这里,为后人留下一块颇费力气才能找寻得到的路标?

  (作者:刘晓峰,系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

  (稿件统筹:本报记者 陈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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