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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文在兹——写在启功先生逝世二十周年之际

来源:网络 编辑: 时间:2025-07-01 10:30 阅读量:21

导读 :
2025年6月30日,距离启功先生离世已整整二十载。这位自嘲“身与名,一齐臭”的学者,以一篇诙谐而深沉的《自撰墓志铭》,为自己一生镌刻了一幅最精妙的侧影:“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

正文 :

2025年6月30日,距离启功先生离世已整整二十载。这位自嘲“身与名,一齐臭”的学者,以一篇诙谐而深沉的《自撰墓志铭》,为自己一生镌刻了一幅最精妙的侧影:“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 这看似轻松随意的寥寥数语,实则字字千钧,凝聚着一位通儒对生命本质的彻悟、对浮名虚誉的洞穿,以及对学术真谛近乎虔诚的叩问。

他自况“博不精,专不透”,这看似谦卑至极的退守,实则是其深厚学养在无边知识海洋前的自然姿态。作为一代国学大师,他皓首穷经,其注释的《红楼梦》程乙本,以精微的校勘与独到的感悟,早已成为学界难以逾越的丰碑;在敦煌变文研究领域,他以深厚的文献功底与敏锐的艺术直觉,拂去千年尘沙,使那些沉寂的俗讲文本重现生机;在文物鉴定方面,他练就了“望气知真”的慧眼,更以科学实证精神奠定鉴定之学的基础;至于书法理论,其《古代字体论稿》《论书绝句百首》等著作,将历史演变、美学规律与技法实践融会贯通,字字珠玑。这“不精”“不透”的自嘲,正是对学问的无限、对知识的浩瀚所怀有的永恒敬畏。

这份自嘲,更深植于他对生命本质的彻悟与豁达。墓志铭中“八宝山,渐相凑”的轻描淡写,与他晚年面对沉疴时那句令人莞尔又心酸的“我现在有六条腿了”(指着赖以行动的轮椅),其精神气韵如出一辙。这份超然物外的通达,源于他对个体生命局限性的深刻洞察与坦然接纳。他将毕生鬻字所得积蓄,毫无保留地捐献给北师大,设立“励耘奖学助学基金”,以实实在在的行动滋养无数学子;他自谦“名虽扬,实不够”,却以“学为人师,行为世范”这八字校训,为后世立下了不朽的人格标杆与师道尊严。他的一生,正是对这八字箴言最生动、最深刻的诠释。

世人多仰望启功先生作为书法泰斗的璀璨光芒,却常常忽略其光芒之下深厚坚实的学者根基。诚如陆昕教授所洞见:“启功先生首先是一位根底深厚的学者,其次才是光芒夺目的书法家。” 他的学术大厦构建于严谨的科学方法与广博的知识体系之上。其扛鼎之作《诗文声律论稿》,以现代语言学家的精密手术刀,条分缕析地解构了中国古典诗歌声律和谐的内在密码,将传统经验式的“吟哦”上升为可分析、可传授的系统理论,为诗学研究和教学开辟了新境;《古代字体论稿》则溯流探源,以历史演进的眼光,清晰梳理了汉字形体的发展脉络及其与书写载体、工具变革的深层互动关系,为书法史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学理基础。他在书画鉴定领域的成就,更是将传统“望气”式的经验判断推向科学实证的新高度。他对《富春山居图》真伪的抽丝剥茧,对《韩熙载夜宴图》时代背景与艺术内涵的精辟考辨,无不体现其深厚的文献功底、敏锐的艺术洞察与严谨的考据精神,为文物鉴定学科注入了强大的学术生命力。

而他的书法艺术,恰恰是其浩瀚学养、人格精神在笔端最自然的流淌与结晶。先生之书,绝非仅靠娴熟技巧堆砌而成。其结字,深谙“黄金律”分割之美,在看似端正平稳中蕴含无穷变化;其用笔,提按使转如行云流水,清劲圆润,力透纸背而不露锋芒,一派温文尔雅的君子之风;其章法,行气贯通,疏朗有致,如星汉灿烂,自有天趣。他的书法是学问的外化,更是“文以载道”精神的完美实践。1998年,耄耋之年的启功先生为华为公司抗洪救灾义举题词:“科技兴邦,此推盛事。利国利民,群瞻赤帜。”墨迹清雅遒劲,内容则饱含着对科技进步推动国家富强的殷切期盼与对企业家社会责任的高度赞许,拳拳家国情怀跃然纸上。

墓志铭中“妻已亡,并无后”这看似平实的八字,道尽了启功先生情感世界那份刻骨铭心的挚爱与随之而来的绵长孤寂。夫人章宝琛,是他的生活支柱,更是他艰难岁月里的精神港湾。先生曾深情回忆,在最困顿的时期,是夫人默默典当衣物、精心藏匿他视若珍宝的书画手稿,守护着他学术生命的火种。1975年,章宝琛病逝,启功挥泪写下“岁华五易又如今,病榻徒劳惜寸阴。稍慰别来无大过,失惊俸入有余金。”等感人肺腑的悼亡诗。

晚年的启功,在学术盛名环绕之下,生活深处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孤独。陪伴他的,除却满室书香,便是一堆形态各异的布偶玩具。他会认真地和这些无声的“伙伴”对话,将无处安放的深情与对家庭温暖的渴望,寄托在这些小小的物件上。这份在巨大孤寂中依然保持的童真与未泯的深情,令人动容,亦如他在诗中描绘的理想图景:“白头老夫妻,相爱如年少。”这份纯粹与恒久,是先生生命底色中最温暖的亮光。

启功对后辈学子的关怀与提携,那份毫无架子的真诚,构成了他人格魅力的另一重要维度。九三学社成员丁申桃的回忆尤为动人:启功先生不顾自己病体沉重,坚持为一位普通中学教师的挽联字斟句酌地修改;更曾亲自爬上没有电梯的四层老楼,只为探访一位默默无闻的年轻后生。这种“大家之小”,于细微处流露的平等、尊重与温情,正是其人格境界最真实的注脚,如春风化雨,滋养了无数心灵。

启功先生的一生,是一部活着的“陋室铭”,物质简朴至极,精神却丰盈如海;更是一颗永不蒙尘的赤子心,阅尽沧桑而天真未泯,位高名重却谦卑自守。他是中国传统文脉在二十世纪坚韧传承的杰出代表,其学养贯通古今,其艺术熔铸百家,其精神又深具现代知识分子独立、理性、关怀社会的特质。他完成了传统与现代之间一次深刻而优雅的精神对话。  

“斯文在兹”——真正的文化精神、文人的风骨与情怀,就蕴藏在这位清癯老人一生的行止与笔墨之间。启功先生已远行二十载,其道德文章、艺术瑰宝与人格光辉,非但未曾褪色,反而在时光的淬炼下愈发璀璨夺目。他矗立起的精神丰碑,足为后世千秋万代所仰望与垂范。

先生之风,确乎山高水长,润泽人心,永续不绝。

(作者为民进开明画院理事、北京师范大学出版集团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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